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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下的日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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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月看到父亲把碗放进厨房外空地上的盆子里,就叫道:“别把碗放进脏水盆,太不卫生了。”父亲背对着她,恶狠狠地说:“胡说八道!看清楚盆子里是不是脏水!”新月错愕了一下。最近父亲一直待她不错。算来应该是知道有柯熏这么人之后。父亲知道她可以嫁出去了,和颜悦色了不少。冬天柯熏来了家里,父亲慷慨地请他进馆子吃饭,这在他是很少有的事。所以新月此刻感到有些不解,尽管知道父亲一向是不合作的脾气。她多少感到有些尴尬,坐在沙发上,用手抚摩着躺在一旁瞪着茫然双眼的小狗欢欢。蓦地,她突然明白了父亲愤怒的原因。
    今天她又晕到了。在街上。
    当时太阳很毒。强烈的光线穿透城市上空厚厚的云层落到地面,到处都是金恍恍的。可她并不是中暑。最近两天一直感到不太舒服,于是和母亲一同去中医院。她们一致认为她是需要调养,因此中药是不错的选择。去的时候是上午,阳光已经在切割地面。出租车开得很慢,一则是因为堵车,而则那司机手里有一张城市日报,他好象想非看完它不可,开车也是心不在焉,一旦可以停下来,他就尽可能地停长一点。阳光在汽车里也占据了一块空间,空气闷不可挡。终于快要到医院了,母亲说我们在这里下车好了,司机愕然:“你们不是要在医院吗?”母亲指着前面不远的医院大门说:“这么近我们可以走过去。”司机喃喃半晌,说:“那,好吧。”他手里还悠闲地拿着报纸,他的车前面正停了一长排的汽车,看来他还打算这么磨啊磨到医院门口吧。新月不曾见过这样的司机,但是她没有她母亲的愤怒,甚至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。太阳很毒,毒日子下的苍生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,除了杀人越货。
    进了医院,母亲一心想挂个退休专家。挂号室的女人正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,头也没转,甩出一句话:“今天没有专家。”母亲于是挂了普通的号,但是申明要个好点的医生。拿到挂号票后,她又问:“那退休专家一般什么时候在呢?”那女人转过脸来,很干脆地说:“病历后面都有。”然后垂下眉眼研究面前的票簿,不再做任何解释。母亲一脸扭不回来的委屈和尴尬,新月想,可能她觉得想发火吧,但是她却对窗口里的人道了谢。两个人走到二楼,在诊断室门口的塑料椅上坐下。新月本不想坐,因为总觉得医院的东西不干净。还因为她穿了心仪的黑色棉质背心裙。那条裙子的下摆很阔,裁剪得也很新颖。她总呆在家里,没机会穿,所以上医院也要穿得精心。母女俩研究手里的病历,看到最后面果然印有专家门诊的时间表。从周一到周五,天天都有。今天是周一,为什么没有,两个人都不想找答案。因为不会有答案。
    等了很久,终于轮到新月了。她进去,狭小的房间被几张造型过时的桌子隔成几部分。一个中年偏老的短发医生坐正中,旁边有两个稍微年轻点的医生在协助。窗边有空调正对着人们吹,很冷。新月拿出前不久在另一家医院做的体检表、血液检查表、心电图结果等给他们看。老医生说:“你得去做个B超。”新月说:“做了,结果在这里。”老医生说:“再做一个。”新月不想迁就她,抱歉地笑着说:“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病状了,来这里是想开点调养的草药的。”老医生眼睛眨啊眨的。新月发现很多年纪大点的人都喜欢眨眼睛,而且一眨就很长时间不睁开。不知道是不是地心引力的缘故。老医生发现没什么和她好说的,就把了下她的脉,然后刷刷刷开药单。她一口气开了几张,新月忍不住想到:医生真象销售代表。开药方就是开订单。
    出了诊断室,新月和母亲下楼去划价。母亲说:“真奇怪,她怎么不把血蝎开进草药方里,要单独开成成药?”新月说:“这还用问?”母亲又看另一张单子说:“这个药去年你吃了那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,怎么还开。而且一开就是5盒,这么贵的。哎,这种药,根本不是治你的病的,我知道,她怎么开上了?”新月说:“可能吃不死人,她就开了吧。我们只买草药就是了。”
    等拿药的地方人山人海。四周的椅子已被坐满。新月和母亲站在一旁,无思维地等待着。好容易拿到了几大包药,出了医院。母亲要去街对面的福利大药房,说那里的药是最便宜的,去那里买血蝎。母亲是急性子,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朝前走,新月慢慢地在后面跟。她的身体某处在隐隐地疼。
    福利大药房是仓储式的,这里的药价据说是全市最低。母亲很高兴地买到了药,然后出来叫上一辆三轮车。她们要去小商品街,这是说了几天的事了。新月想去那里买睡裙和香精。路途远,三轮车的价格不比出租便宜,但是三轮车坐着有风,感觉舒畅。路过一家叫无极限的商店,母亲又急急地叫停车,她敏捷地跳下车,穿过人行道上的草地,进了店子,她是去买李锦记的酱油。车夫好脾气地等着。路边有许多白色的小点在飞舞,不知道是小虫还是花蕊。新月用手在脸的旁边轻轻拂动。从她刚开始念书起,路边就一直有虫。以前春天有种小黑种,专门叮在穿黄衣服的人身上做免费旅游,远远看去,密密麻麻,很是可怖。不知道现在的小白点是不是从前的小种,换了颜色。母亲抱了两瓶酱油匆匆地走过来,她去接母亲手里的塑料袋,母亲说:“你拿着药包就是了。”
    小商品街上人很多。街上总是人很多。新月想,可能这城市里象她那样无所事事的人太多了吧。他们怎么活的?象她那样,依靠父母和未婚夫么?她们很顺利地找到一家卖睡裙的商店。这里有很多美丽的衣服。基本上都是棉制的,也有丝的。新月看中一条淡绿色的吊带裙,还有一条粉红碎花的有着骄傲公主袖的裙子,都是长到膝盖。她已经有了好几条好看的布睡裙。因为不出门,天气懊热,她在家总穿着这样价格便宜样式可爱的棉睡裙。天天换,清爽透气,穿坏了也不会太心疼。
    离睡衣店不远就有一家香精店。新月有一个熏香炉,是有一年一个同事送的生日礼物。她喜欢熏香。在那炉上的碗里盛上清水,滴几滴香精油,下面炉肚里放进一个胖胖的燃着火苗的蜡烛,空气里立时有了淡淡的香,若近若远,她就在这香气中沉思或者练瑜珈。挑了三瓶油,桂花,玫瑰柯熏衣草。付钱时她突然觉得有点虚,她跟母亲说:“我们回家吧。”母亲说好。她刚把钱包放进随身包里,眼前的世界突然虚无了,什么东西中间都有一个白圈,那白色越来越大。她跟母亲说:“我要坐一下。”母亲看着她,一下慌了,忙跟老板说:“借你们的凳子她坐一下。她要晕了。”她坐在凳子上,母亲无措地站在她面前。她有气无力地说:“你坐到我旁边。”母亲慌慌张张拖过一张椅子来坐在她身边,她倒在母亲的臂弯里。
    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眼睛又可以看到东西了。空气里有风油精的味道。母亲拿着一瓶橙汁要她喝。她喝了一口。店里的小妹好奇地弯腰看她。她还可笑地戴着太阳镜。小妹说:“嘴唇好乌啊。”她想:这下不用买暗色口红了。她跟母亲说好了走吧。母亲小心地扶她起来,她要去拿塑料袋,母亲不让。她无力地看着母亲乱七八糟地拿着药袋,酱油瓶袋,装睡衣和香精油的袋子,想快回家就好了。小街上没有三轮,家就在大街对面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路口,母亲叫了一辆三轮,也没讲价,就把她扶上去。她靠在母亲的肩膀上,把手伸给母亲,说:“发麻。”母亲替她揉捏着。
    到家了,一切还在旋转,她看到欢欢扑上来,但是她顾不上去抚摩她,就倒在自己床上。欢欢跳到她身边,安静地伏下来,和她一同闭目。她想通过手机发消息在QQ里的柯熏,可是没有力气。过了好久,她终于觉得可以起来了。睁开眼便看到合在一起的窗帘一片金黄,跟着了火似的,窗台上的盆花的影子异常黑地印在窗帘上。一切清晰可辨,象是新世纪来临,而她还没弄清自己的坐标。她想柯熏。便开机去找他。柯熏的头像亮着。但是是离开的标志。可是她看到他就看到了安慰。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,就是母亲与柯熏了。她想起她对柯熏最初的心动,那种温暖,从来不曾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到。他只要她做他的老婆,没有要求更多的东西。而她以前,总是遇到问她收入,问她学历,问她抱负的男人。他们总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,他们不轻易做承诺,他们精明会算计,是现代男人,自视也很高。因此她曾一直认为男人是异常世故的,世故到她无法看上眼。直到遇见柯熏。遇见柯熏后她就彻底松弛了,辞掉工作,不用担心哪个男人会觉得她是负担了。当时父亲是不高兴的。她回到家里他马上感到了压力,于是柯熏给他打电话,向他解释,并申明她的生活由他负担。其实她现在是不需要他负担的。她以前属于相对的高收入白领,有点积蓄,自己可以对付的。但是她喜欢柯熏这样的态度,让她有极大的安全感。真正的安全感不是来自一个男人口袋里的金钱数目,而是他的心。
    父亲回家后,母亲跟父亲说要给妹妹炖点什么,父亲没有讲话。后来他说他要吃猪肉。他只喜欢青椒炒肉。谁也不能把粮食从他口里夺走。母亲也没有讲话。新月更没有讲话。她对粮食的热爱好象从未有过。父亲的任性让她想起奶奶说的,因为他从小受溺爱,总是要什么有什么,渐渐成了这样的脾气。将军的儿子,锦衣玉食,即使以后家道落了,他还是记得他爱吃肉。不放弃。新月觉得可笑。父亲一直是个孩子。心地不坏,但是倔得出奇。他不爱他这个女儿,因为她辜负了他对她的厚望。在她第一次在学校里晕倒,她放弃升迁辞职时他就很激烈地表现过。他也不是虚荣,他是担心,是脆弱,怕他的肩膀担负不了那么多。幸好出了个自愿受罪的柯熏,他才没有真的发作。只是每天继续忙碌他的事情,不再过问新月的兴与废了。
    她去洗了澡,换上了那件绿色的新衣裳(回来母亲洗了晾在阳台上一会儿就被太阳烤干了)。她原来不喜欢绿色,但是自从认识了柯熏,就改变了。绿是他最喜欢的颜色。他做的主页也是淡绿和深绿两种颜色搭配,看起来说不出的养眼。通过他,她才发现绿色的妙处。冬天他来看她时,她给他买了一件也是淡青绿和深绿搭配的羽绒衣,他穿着看起来真是好看。绿色就是柯熏的颜色,平和隐忍香远宜清。
    夜里,她看到他还在线,要他给她电话。她知道他很忙,论文,出差,很多很多的事情。但是这个时候她自觉经历了白天那些曲折,还有父亲带给她的压抑,很需要他的声音。他知道她白天发生的事,立即就来了电话。她听到他的声音,忍不住要哭泣。这世上那么多人,能够忍受她的,就只有母亲和这个古代男人了。她说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。她知道他明白,还是说个不停。在他面前,她彻底是个女人,唠叨琐碎不需要理智。她能做的就是越来越女人。柯熏说你现在要好好的,我们马上就会好了,等我,等我。隔壁传来父母的鼻息声。脚下欢欢也在响雷般地打着鼾。窗外在刮风,栀子与茉莉在风中颤抖。可能会下雨了,也许明天云就散了。

精彩评论5

沙发
稞麦提子包  新手上路  发表于 2012-3-19 23:39:31 | 只看该作者
写的不错,楼主文笔很好哈哈
3
陇原渔夫  新手上路  发表于 2012-3-20 06:02:41 | 只看该作者
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
4
丘石  乞丐  发表于 2013-10-9 19:19:51 | 只看该作者
有道理。。。
5
玉雪·风君  乞丐  发表于 2013-12-24 20:08:15 | 只看该作者
没看完~~~~~~ 先顶,好同志
6
51jobcc  新手上路  发表于 2015-3-13 16:59:04 | 只看该作者
火钳刘明,我要让楼下所以人都知道,这沙发被我承包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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